第73章（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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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（下）
“芳芳，你這是說的什麽胡話？”蔣宏進急得面紅耳赤，從不大聲說話的他，音量少見地提高起來。
“你可以罵我，討厭我，但是絕對不能這樣貶低你自己！”
“哪裏是貶低！我說的就是事實！從長相到背景，我要什麽沒什麽，除了喜歡你的這顆心！”
哭著大聲喊出這句話，女孩往地上一蹲，把頭埋進膝蓋，嚎啕大哭起來。
時宇瀟看了眼身旁的蔣宏進，他滿臉悲傷地看著被自己拒絕後傷心無助的女孩，以及當年的自己。
沈默許久，蔣宏進開口說：“芳芳，你真的很好，是我該死，我……”
“我是……同性戀。”
聽到這三個字，時宇瀟的內心頓時一陣絞痛。
他下了多大決心才決定坦白？來之前又糾結過多少個日夜？
蹲在地上的吳芳芳像是數九寒冬被一桶冰水從頭潑下，她遲緩地擡頭起身的動作讓時宇瀟聯想到定格動畫。
蔣宏進迎上吳芳芳的直視，突然大聲喊道：“對！我就是他們說的那種人！”
女孩被他的音量嚇得肩膀一縱。
她迷茫的表情開始變化——驚訝、恐慌、難以置信、憤怒……
以及恨。
但蔣宏進依然毫不退縮，就那樣筆直站著。
吳芳芳突然著急忙慌地去掏左邊口袋，又換到右邊，直到她終於想起什麽，從胸前口袋裏抽出一張手帕。
她把手帕揉成團，狠狠甩在蔣宏進臉上。
然後拔腿跑開了。
蔣宏進像是同樣被冰水潑過，他和冰雕一樣，就這麽站了足足十分鐘。
突然，他毫無預兆地咧嘴笑開，然後慢慢笑出聲，再到抑制不住一樣，放聲大笑起來。
“哈哈哈哈哈！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他笑得非常、非常用力和大聲，像把肚子都笑痛了，捂住腹部緩慢地蹲下身去，和吳芳芳剛才哭的時候那樣。
可他沒有保持住蹲的動作，而是讓膝蓋朝前跪下，身體亦是不斷向前傾，最後，用額頭抵住地面。
到了這裏，他的笑聲依舊沒停，加上他的姿勢，顯得詭異又揪心。
時宇瀟和蔣宏進站在原地，就這麽看著曾經的蔣宏進如何笑到脫力，直到再也笑不出聲。
他大口喘氣，然後身體一翻，呈“大”字型仰躺在草地上。
他嘗試了好幾次睜眼，每一次都被陽光直射刺激到。如此反覆數次，便不再睜開。
接著，他就這樣緊閉雙眼，開始朝湖邊滾去。
就這麽一下，一下，一點，一點，距離邊界越來越近。
這裏沒有任何圍擋，五秒鐘之內，蔣宏進必然翻進湖裏。
“你在幹什麽！快停下！”時宇瀟心急地朝他喊，同時伸手去扯身邊的蔣宏進，“快制止他啊！”
蔣宏進的身體停在與邊沿持平的位置，只需再轉九十度，湖面便會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水花。
這邊確實人煙稀少，從吳芳芳和人吵架那會兒到現在，別說人，松鼠都沒見著一只，這個年代也還沒有廣布監控。
——也就是說，如果他就這麽沈湖，除非過幾天浮起來，否則根本不會有人發現。
關心則亂，時宇瀟居然忘記這裏的人看不見自己，他跑去扯蔣宏進的手臂，卻直接從他身體裏穿過。
但他也因此看清了他的表情。
那是真正的心如死灰。
是一個人決定放棄一切、失去一切之後，才會出現的表情。
蔣宏進停滯的身體突然一動，時宇瀟嚇得再次伸手去拉，卻見人往回轉過一圈，然後坐起身，盯著掉在地上的手帕發了會兒呆。
他站起來，拍拍身上的雜草，撿起手帕，疊好收進口袋，像個沒事人一樣，離開了。
甚至沒有紅過一秒鐘眼眶。
然而時宇瀟心知，他是真的永遠失去了什麽。
等看不見他的背影，蔣宏進拉他坐下，就在方才那塊草坪上。
沈默良久，時宇瀟像是在自言自語，他說：
“我是gay，工作的圈子裏也有不少。雖然社會環境已經相對開放，但他們當中的一些人，仍會選擇隱瞞自己的同性戀身份，找不知情的女孩子結婚。”
停頓了一會兒，他接著說：
“他們要是從此好好過日子也就罷了，可從一開始，他們就打算騙婚、騙人生孩子，只為了給父母、社會一個所謂的交待。私底下麽，操，玩兒得真特麽花！我朋友認識一gay，就是在外面亂玩，被老婆當場捉奸。那個女生當時就受不了，直接從酒店房間窗戶跳下去，十樓，孩子才半歲不到。”
他幾乎是咬牙切齒，蔣宏進趕緊安撫，“宇瀟，你別生氣……”
“我怎麽能不生氣？gay的名聲，不就是被這些畜生敗壞的！所以，蔣宏進，你特麽根本沒錯，做錯事的人不是你！那些騙婚的、害了無辜女生和孩子一生的人，才應該被沈進湖底！不是你！”
“我……”蔣宏進搖搖頭，“可我確實有病。”
“1990年，世界衛生組織將同性戀從精神疾病名冊中刪除，標志著同性戀作為一種性傾向的去病化；在2001年，第三版《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》，也將同性戀從病態中刪除，被認為是中國向國際標準接軌的重要標志。”
這一長串，時宇瀟說得很流暢，“初中時，我就發現自己不喜歡女生，這是翻閱的第一篇資料裏的第一段話，印象太深了，我現在都記在腦子裏。”
“90年，就刪除了？不是病？”
“不是，從來不是。”時宇瀟認真地看著蔣宏進，“人類之間正常的情感，不分高低貴賤，評價一個人的標準，只與品性人格相關。”
聞言，蔣宏進落寞地垂下眼，從剛才起，他的情緒就很低落。
他將視線轉向湖面，陷入自己的思考。時宇瀟陪他坐了很久，直到天色變暗，天邊浮現火燒雲。
“天快黑了，我們回家吧。”蔣宏進說。
兩人並肩往回走，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，時宇瀟心緒覆雜，一路上沒說話，倒是蔣宏進主動開口。
“你今天待在這兒的時間，好像特別長。”
“誒？對噢，這都要換到第三個場景了。”
根據蔣宏進的描述，他家離工廠有點距離，騎自行車要一刻鐘，但兩人只走了不到十分鐘就到樓下。
他們穿門而入，剛進門，外頭就下起大雨。
蔣宏進指著墻上的日歷，“已經過了半年。”
從春到秋，正在廚房忙活的蔣宏進變化不大。現下他看上去心情不錯，正在狹小得只擺得下一個砧板的料理臺上切菜，時宇瀟湊過去看，發現他處理的是一個飯盒裏裝著的紅彤彤的東西。
“廠裏有個朝鮮族大姐，喜歡在家腌泡菜，平時會分我們一些。”
蔣宏進煮了一鍋泡菜豆腐湯，還切了點肉末進去，鍋裏飄出的香氣令時宇瀟不禁咽了咽口水。
“你是不是還挺會做飯的？”
說到這個，蔣宏進有些害羞，但又驕傲地重重點頭。
“我做的飯很好吃！利群他們都喜歡來我家，每次我都會給他們燒一桌子菜。一個人生活久了，做飯是必備技能，可能我還算有點天賦吧。”
怪不得英見畫廚藝不錯，手腳也麻利。
把泡菜湯端上桌，蔣宏進又炒了一葷一素，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飯，看上去是豐盛的一餐。
時宇瀟走到窗邊，透過窗簾縫隙，他看到窗玻璃上的點點斜線雨滴。眺望出去，家家戶戶燈火通明。
此時正是一家人坐上餐桌的溫馨時刻，夜幕已落，院子裏沒人，地面被雨浸濕，只有路燈下走過的一抹黑色的影子。
屋外沒什麽特別的，時宇瀟走回剛才站的位置。
老房子隔音不好，腳步聲從一樓開始就聽得清晰，“咚咚咚”，混雜著雨聲，越來越近。
這腳步不急不徐，但每一步，仿佛踏在時宇瀟心上，讓他感覺像莫名突出的幾聲不規律的心跳。
“你怎麽了？”
“嗯？”
“宇瀟，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，怎麽皺起眉了？”
要不是蔣宏進擔心地詢問，時宇瀟恐怕都意識不到自己的緊張局促。這是怎麽了？……
“篤篤篤。”
“！”
敲門聲突然響起，時宇瀟渾身震顫，雞皮疙瘩密密麻麻，從頭頂起到腳跟，這種清晰的傳導感令他幾乎要止不住呼叫出聲——
剛剛才期待地拿起碗，打算大快朵頤的蔣宏進疑惑地看向門口，他放下碗筷，站起身，手往身前的圍兜上擦了兩把，走過去問：“哪位？”
門外沒有回答。
他“嗯？”，湊上去看貓眼。
這一看，小小貓眼像通了電，炸得蔣宏進向後彈開兩三米——
時宇瀟從未見過任何人的身體如眼前這般，全身僵直得不似人類，癱坐在地上。
蔣宏進張大嘴，頻率快速且不正常地大口抽氣。他讓時宇瀟聯想到砧板上的魚，一雙眼睛瞪到目眥欲裂，只能無助地張著嘴，在窒息的痛苦裏等待死亡將它吞噬。
“開門，我知道你在家。”
——這聲音是！！！
時宇瀟頓時意識到方才的不安從何而來——前幾次夢境也給他帶來心理創傷，所以一旦危險靠近，防禦機制就會自行啟動。
這聲音是，那個叫文濤的男人！！！
“我數到3——”
男人開始下指令：“2。”
門內的蔣宏進已經嚇到失語，他甚至不能動彈一分，只得死死盯住木質門板。
“1。”
這個單音仿佛來自地獄的審判，時宇瀟從未想過，一個最簡單的數字能讓他的胃幾近痙攣。
“嘶……”
他抓緊胃部的衣服，指尖摳進布料。然而更糟糕的是，下一秒，他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。
按照當時的收入水準，普通人家不會選擇防盜門，蔣宏進亦是。所以這個木板門，但凡有點心，想要進來不要太容易。
門開了。
時宇瀟從未見過男人的長相，蔣宏進和英見畫也已遺失關於他的相貌及其他信息的記憶。
一道閃電就在這時劃破夜空，將略顯昏暗的屋子映亮，灑上一片慘淡的灰白。
借由這道閃電，時宇瀟第一次看清男人的那張臉——
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——
每天照鏡子、每次臭美自拍，都會看到的一張臉——
那是他自己的臉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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哭著大聲喊出這句話，女孩往地上一蹲，把頭埋進膝蓋，嚎啕大哭起來。
時宇瀟看了眼身旁的蔣宏進，他滿臉悲傷地看著被自己拒絕後傷心無助的女孩，以及當年的自己。
沈默許久，蔣宏進開口說：“芳芳，你真的很好，是我該死，我……”
“我是……同性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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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下了多大決心才決定坦白？來之前又糾結過多少個日夜？
蹲在地上的吳芳芳像是數九寒冬被一桶冰水從頭潑下，她遲緩地擡頭起身的動作讓時宇瀟聯想到定格動畫。
蔣宏進迎上吳芳芳的直視，突然大聲喊道：“對！我就是他們說的那種人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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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迷茫的表情開始變化——驚訝、恐慌、難以置信、憤怒……
以及恨。
但蔣宏進依然毫不退縮，就那樣筆直站著。
吳芳芳突然著急忙慌地去掏左邊口袋，又換到右邊，直到她終於想起什麽，從胸前口袋裏抽出一張手帕。
她把手帕揉成團，狠狠甩在蔣宏進臉上。
然後拔腿跑開了。
蔣宏進像是同樣被冰水潑過，他和冰雕一樣，就這麽站了足足十分鐘。
突然，他毫無預兆地咧嘴笑開，然後慢慢笑出聲，再到抑制不住一樣，放聲大笑起來。
“哈哈哈哈哈！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他笑得非常、非常用力和大聲，像把肚子都笑痛了，捂住腹部緩慢地蹲下身去，和吳芳芳剛才哭的時候那樣。
可他沒有保持住蹲的動作，而是讓膝蓋朝前跪下，身體亦是不斷向前傾，最後，用額頭抵住地面。
到了這裏，他的笑聲依舊沒停，加上他的姿勢，顯得詭異又揪心。
時宇瀟和蔣宏進站在原地，就這麽看著曾經的蔣宏進如何笑到脫力，直到再也笑不出聲。
他大口喘氣，然後身體一翻，呈“大”字型仰躺在草地上。
他嘗試了好幾次睜眼，每一次都被陽光直射刺激到。如此反覆數次，便不再睜開。
接著，他就這樣緊閉雙眼，開始朝湖邊滾去。
就這麽一下，一下，一點，一點，距離邊界越來越近。
這裏沒有任何圍擋，五秒鐘之內，蔣宏進必然翻進湖裏。
“你在幹什麽！快停下！”時宇瀟心急地朝他喊，同時伸手去扯身邊的蔣宏進，“快制止他啊！”
蔣宏進的身體停在與邊沿持平的位置，只需再轉九十度，湖面便會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水花。
這邊確實人煙稀少，從吳芳芳和人吵架那會兒到現在，別說人，松鼠都沒見著一只，這個年代也還沒有廣布監控。
——也就是說，如果他就這麽沈湖，除非過幾天浮起來，否則根本不會有人發現。
關心則亂，時宇瀟居然忘記這裏的人看不見自己，他跑去扯蔣宏進的手臂，卻直接從他身體裏穿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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蔣宏進停滯的身體突然一動，時宇瀟嚇得再次伸手去拉，卻見人往回轉過一圈，然後坐起身，盯著掉在地上的手帕發了會兒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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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沒有紅過一秒鐘眼眶。
然而時宇瀟心知，他是真的永遠失去了什麽。
等看不見他的背影，蔣宏進拉他坐下，就在方才那塊草坪上。
沈默良久，時宇瀟像是在自言自語，他說：
“我是gay，工作的圈子裏也有不少。雖然社會環境已經相對開放，但他們當中的一些人，仍會選擇隱瞞自己的同性戀身份，找不知情的女孩子結婚。”
停頓了一會兒，他接著說：
“他們要是從此好好過日子也就罷了，可從一開始，他們就打算騙婚、騙人生孩子，只為了給父母、社會一個所謂的交待。私底下麽，操，玩兒得真特麽花！我朋友認識一gay，就是在外面亂玩，被老婆當場捉奸。那個女生當時就受不了，直接從酒店房間窗戶跳下去，十樓，孩子才半歲不到。”
他幾乎是咬牙切齒，蔣宏進趕緊安撫，“宇瀟，你別生氣……”
“我怎麽能不生氣？gay的名聲，不就是被這些畜生敗壞的！所以，蔣宏進，你特麽根本沒錯，做錯事的人不是你！那些騙婚的、害了無辜女生和孩子一生的人，才應該被沈進湖底！不是你！”
“我……”蔣宏進搖搖頭，“可我確實有病。”
“1990年，世界衛生組織將同性戀從精神疾病名冊中刪除，標志著同性戀作為一種性傾向的去病化；在2001年，第三版《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》，也將同性戀從病態中刪除，被認為是中國向國際標準接軌的重要標志。”
這一長串，時宇瀟說得很流暢，“初中時，我就發現自己不喜歡女生，這是翻閱的第一篇資料裏的第一段話，印象太深了，我現在都記在腦子裏。”
“90年，就刪除了？不是病？”
“不是，從來不是。”時宇瀟認真地看著蔣宏進，“人類之間正常的情感，不分高低貴賤，評價一個人的標準，只與品性人格相關。”
聞言，蔣宏進落寞地垂下眼，從剛才起，他的情緒就很低落。
他將視線轉向湖面，陷入自己的思考。時宇瀟陪他坐了很久，直到天色變暗，天邊浮現火燒雲。
“天快黑了，我們回家吧。”蔣宏進說。
兩人並肩往回走，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，時宇瀟心緒覆雜，一路上沒說話，倒是蔣宏進主動開口。
“你今天待在這兒的時間，好像特別長。”
“誒？對噢，這都要換到第三個場景了。”
根據蔣宏進的描述，他家離工廠有點距離，騎自行車要一刻鐘，但兩人只走了不到十分鐘就到樓下。
他們穿門而入，剛進門，外頭就下起大雨。
蔣宏進指著墻上的日歷，“已經過了半年。”
從春到秋，正在廚房忙活的蔣宏進變化不大。現下他看上去心情不錯，正在狹小得只擺得下一個砧板的料理臺上切菜，時宇瀟湊過去看，發現他處理的是一個飯盒裏裝著的紅彤彤的東西。
“廠裏有個朝鮮族大姐，喜歡在家腌泡菜，平時會分我們一些。”
蔣宏進煮了一鍋泡菜豆腐湯，還切了點肉末進去，鍋裏飄出的香氣令時宇瀟不禁咽了咽口水。
“你是不是還挺會做飯的？”
說到這個，蔣宏進有些害羞，但又驕傲地重重點頭。
“我做的飯很好吃！利群他們都喜歡來我家，每次我都會給他們燒一桌子菜。一個人生活久了，做飯是必備技能，可能我還算有點天賦吧。”
怪不得英見畫廚藝不錯，手腳也麻利。
把泡菜湯端上桌，蔣宏進又炒了一葷一素，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飯，看上去是豐盛的一餐。
時宇瀟走到窗邊，透過窗簾縫隙，他看到窗玻璃上的點點斜線雨滴。眺望出去，家家戶戶燈火通明。
此時正是一家人坐上餐桌的溫馨時刻，夜幕已落，院子裏沒人，地面被雨浸濕，只有路燈下走過的一抹黑色的影子。
屋外沒什麽特別的，時宇瀟走回剛才站的位置。
老房子隔音不好，腳步聲從一樓開始就聽得清晰，“咚咚咚”，混雜著雨聲，越來越近。
這腳步不急不徐，但每一步，仿佛踏在時宇瀟心上，讓他感覺像莫名突出的幾聲不規律的心跳。
“你怎麽了？”
“嗯？”
“宇瀟，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，怎麽皺起眉了？”
要不是蔣宏進擔心地詢問，時宇瀟恐怕都意識不到自己的緊張局促。這是怎麽了？……
“篤篤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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敲門聲突然響起，時宇瀟渾身震顫，雞皮疙瘩密密麻麻，從頭頂起到腳跟，這種清晰的傳導感令他幾乎要止不住呼叫出聲——
剛剛才期待地拿起碗，打算大快朵頤的蔣宏進疑惑地看向門口，他放下碗筷，站起身，手往身前的圍兜上擦了兩把，走過去問：“哪位？”
門外沒有回答。
他“嗯？”，湊上去看貓眼。
這一看，小小貓眼像通了電，炸得蔣宏進向後彈開兩三米——
時宇瀟從未見過任何人的身體如眼前這般，全身僵直得不似人類，癱坐在地上。
蔣宏進張大嘴，頻率快速且不正常地大口抽氣。他讓時宇瀟聯想到砧板上的魚，一雙眼睛瞪到目眥欲裂，只能無助地張著嘴，在窒息的痛苦裏等待死亡將它吞噬。
“開門，我知道你在家。”
——這聲音是！！！
時宇瀟頓時意識到方才的不安從何而來——前幾次夢境也給他帶來心理創傷，所以一旦危險靠近，防禦機制就會自行啟動。
這聲音是，那個叫文濤的男人！！！
“我數到3——”
男人開始下指令：“2。”
門內的蔣宏進已經嚇到失語，他甚至不能動彈一分，只得死死盯住木質門板。
“1。”
這個單音仿佛來自地獄的審判，時宇瀟從未想過，一個最簡單的數字能讓他的胃幾近痙攣。
“嘶……”
他抓緊胃部的衣服，指尖摳進布料。然而更糟糕的是，下一秒，他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。
按照當時的收入水準，普通人家不會選擇防盜門，蔣宏進亦是。所以這個木板門，但凡有點心，想要進來不要太容易。
門開了。
時宇瀟從未見過男人的長相，蔣宏進和英見畫也已遺失關於他的相貌及其他信息的記憶。
一道閃電就在這時劃破夜空，將略顯昏暗的屋子映亮，灑上一片慘淡的灰白。
借由這道閃電，時宇瀟第一次看清男人的那張臉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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